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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地铺开了一片片密不透风的青纱帐,过人头的高粱苞米和齐了腰的黄豆谷子淹没了纵横的阡陌,遮掩着如同舰群般的村落。黄士清喜欢看谷子秀穗、土豆开花、高粱拔节、苞米蹿缨,更期盼着早日能够打乌米掰青棒子。
这天,他发现障子里的天星星长的旺势,就顶着毛毛雨进园子里猫腰寻觅那一串串变黑的果实。忽见雁长脖和六指儿在墙外大街上往村东走,一边走还一边嘁嘁喳喳。雁长脖说:“那几块地青棒子都能烀了,早都有人下手了,就是怕遇到看青的。”六指儿说:“遇到看青的也别怕,大不了裤子一脱放赖,看他咋抓……”黄士清知道她们是去偷青,也起了贪心,回屋找个旧面袋子,尾随过去。
毛毛雨断断续续地下着,空气湿润,道路泥泞。从村东走上一条毛毛道,钻进一片玉米地里,如同进入了遮天蔽日的“原始森林”。他鬼头鬼脑顾盼一阵,哆哆嗦嗦掰青棒子。当掰了二十来穗的时候,那些妇女已经悄悄撤了,他不敢久留,背着小半袋面口袋,急忙溜出苞米地。为了回村避免碰上大小队干部,他不敢走大道,故意走胡同子。
忽然,大道上一跐一滑地走来一个人,一看那人的影子,就知道是大队长索老歪。他想躲已经来不及了,赶紧把面袋子扔下,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胡同里钻出来。“二老很,你干啥去了?”听见索老歪问话,吓得黄士清半天没吱声。索老歪皱着眉头问:“你好像背着啥,那东西呢?”黄士清心里不禁一阵慌乱:“我,我没背东西,你看差了吧。”
索老歪用狐疑的眼睛看了看他,转身去胡同里寻找赃物。黄士清看事儿不好,踩着烂泥道跑回家去。晚饭后,雨终于停歇,黄士魁回家把黄士清叫走了,在半道上对他耳语一番。
第二生产队的院套坐落在火燎沟南岸中心道东,人们习惯称这生产队的房舍为队房子或马号,那是因为马号与小队部马厩连成了一趟,七间土坯房子举架比住家稍高一些。院套里存放着胶皮轱辘牛马车,车上有绳套以及马夹板子牛样子。马厩里弥漫着草料的水气和马尿的骚气,几十匹马分南北两列拴在槽头的桩子上面,马儿嘶嘶的咴鸣声,忒忒的打响鼻儿声和吃草的磨牙声成了这里特有的音响。西厢房是仓库、粉坊、碾坊和牛棚,库房前墙还规矩地立着煞厢板、调辕、绞椎和支脚,旁边还放着二十几个石磙子木滚子,碾坊里的花岗岩碾子据说有一吨重,不知碾压过多少岁月的艰辛。豆腐坊就在小队办公室的大屋子里,那拉磨的蒙眼驴始终转不出那条磨道。
会场设在二小队宽敞的队部土屋里,小队大部分干部社员都在场。当大队老三位走进来,索老歪把那个装苞米的面口袋重重仍在了屋地上,对老憨说:“看看吧,这是不是你家的面口袋。”老憨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家的东西,正懵门时,索老歪说:“二老狠偷粘苞米,让我撞上了。”他把面袋子往起提提,让大家看看面袋子上歪歪扭扭的“得财”二字,众人一番窃窃私语。老憨只看了一眼,就低了头暗自生气,一时不知如何应对,只顾抽着烟袋锅。
当黄士魁把黄士清领进屋来,三喜子主持开会:“当事人来了,咱开个短会。怎么个经过,老歪你说说,要实事求是。”索老歪把遇见二老狠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。钱大算盘说:“老憨哪,你这是家教不严啊!咋能让二老狠去偷呢?”老憨梗了梗脖子,那脖子后面的富贵包似乎更鼓了:“反正我没让他去偷苞米。”索老歪说:“肯定是二老狠,我看见他走老谁家胡同子的时候,正背着面袋子呢!等我去抓他,他就跑了,必须好好批斗他们!”老憨揪住黄士清耳朵,骂道:“是不是你干的?”黄士清一口咬定:“不是我干的。”三喜子赶紧制止:“有话说话,别动武把抄,动粗解决不了问题。”黄士魁说:“我觉得这事儿有点儿蹊跷,道上我问过我二弟了,他说没偷苞米。”索老歪说:“坦白从宽,抗拒从严。二老狠,你招了吧!”黄士魁说:“索队长,面袋子确实是我们家的,但是苞米不是我二弟偷的。我家这个面袋子上个月洗完凉在院子里,晚上不知让哪个损贼偷了,要么是别人用我家面袋子偷青,要么是别人故意栽赃!”索老歪横道:“魁子你可别替你二弟狡辩了,就是二老狠偷的,铁证如山。”
“索队长,这么说就不对了,请问,你当场把我二弟摁苞米地了?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可有第三个人证?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咋能说是我二弟偷的呢?”
索良说:“大哥呀,你既然没亲眼看见,没现场抓住,还没有人证,就凭个面袋子咋能断定是二老狠偷的呢?”索老歪说:“他是没理辩三分,我看见二老狠从胡同子里出来的!然后看见胡同子里的这个面袋子,不是他偷的咋这么巧呢?”黄士魁笑道:“那要是一脚踢出个屁来,你说巧不巧呢?”社员们一阵哄笑。索老歪说:“他不偷,下雨天他出溜啥?”黄士清说:“我腿长我身上,雨天溜达不行啊?你咋也出来溜达呢?”
对质无果,三喜子说:“我看不用追究了,虽然没当场摁住,但面口袋有记号,老憨家脱不了干系。罚一百穗苞米,秋后算账。”索老歪高声嚷嚷:“一百少,得罚二百五。”老憨瞪起眼睛:“妈个巴子的,你拿谁二百五?”索老歪知道说话走嘴,赶紧说:“我说一百穗少,罚二百。”三喜子站起来:“不少了,才二十穗青苞米,罚一百穗已经不少了,别把人一棒子打死,罚是为了警示,念是初犯,以教育为主。老憨、魁子,你们也别觉得委屈,看这样处理行不行?”这个处理结果是比较轻的,黄士魁知道这是三大爷儿有意袒护,于是点头说行。三喜子大声说:“那就这样,散会。”索老歪直嚷嚷:“就这么散啦?太便宜老憨家了。”索良一拉哥哥的袖子,劝止道:“行啦,别没完没了啦!”黄士魁提起面袋子,把青苞米秃噜噜倒在地上。
回到自家院子,老憨气还未消,扯拽着黄士清,骂道:“你小子干的好事,让我在众人面前丢磕碜!”黄士魁看爹要对二弟动武,拉劝道:“爹,你这是干啥?二弟也是为家里着想。偷苞米有啥难堪的,你看有几个不偷公的。不怕没好事,就怕没好人。索老歪真是个克星。”春心也说:“今天就是咱点儿低,不碰上索老歪不会犯事儿。”经这么一说,老憨消了气,黄士清却把索老歪记恨在心。
春心拉住黄士魁,提醒道:“你还没去前门房子看看吗?育梅都回来好几天了。”黄士魁说:“知道了,有工夫我就去。”春心又说:“去时,策略地问问,看能不能抓紧完婚,我可是盼着这一天呢!”黄士魁嗯了一声。
艾育梅就读初师三年,每次寒暑假期,黄士魁都会到前门房子坐坐,问一问学校的生活,说一说村里的事情。艾育梅毕业回来,黄士魁去秦家前门房子更勤了。
这天艾育梅正趴在炕桌上写着什么,由于太投入了,连未婚夫进来都没有发觉。黄士魁示意已经八岁的育花别吱声,蔫悄抄到未婚妻身后,见她抄完一页文字,说道:“写什么呢?给我看看。”艾育梅一愣神儿,忙去捂手稿,可还没等压住那一叠纸,已经让黄士魁一把抢在手里。艾育梅下地往回抢,黄士魁故意举得高高的,逗得小育花乐出了声。黄士魁像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似的,大声嘘呼:“哎哟,才女写诗呢,还相思呢,这我可得好好欣赏欣赏。”他认真朗读起来,拿捏着舒缓的语调,似乎把缠绵的情绪也融了进去。
相思吟
没有荒唐言,想说还羞愧。品尝那人生冷暖,总被痴心累。无花梦却香,无酒人还醉。燃尽了红烛也无悔,哪怕是一场空垂泪。
播下相思种,孕育风流辈。经历了人世沧桑,怎解愁滋味。风急意更柔,雨稠情更贵。飘落了红叶还相随,哪怕是一场人憔悴。
念完...